思维工具是如何占据了我们的大脑并把大脑变成心灵的
Dennett 讲座笔记：“思维工具是如何占据了我们的大脑并把大脑变成心灵的” [心灵哲学，认知科学，语言人类学]
2013-04-09 03:45:24 来源: 读哲学的技术宅
今天在 Tufts University 听了 Dennett 一个新的讲座。不顾做不完的作业和一路的堵车抵达了 Tufts University。听讲有一些小失望，因为核心内容是串烧了 Dennett 过往的一些核心观点。不过这还是很长一段时间以来，相对而言，最给我启发和思考的讲座。所以整理了一份讲座纲要，也分享给大家。其中很多专用名词和技术定义我并不知道如何翻译，所以可能并不符合学界通例。Dennett 的讲座间接援引了许多语言人类学的观察和理论。可惜我的语言人类学都还给教授了，当时的课堂笔记又压在箱底，有不准确的地方只能祈求见谅。文末附上了 Dennett 在讲座中推荐的三本相关书籍的信息和电子版。
Dennett 的讲座以一个核心问题开始。这是一个鸡和蛋的问题。到底是先进化出了人类智能，使得人类可以发展出文化？还是先进化出了人类或者动物文化，导致了人类智能的发生？到底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Dennett 的观点完全符合达尔文主义者对于鸡和蛋问题的常见解答：人类智能和人类文化同步进展。
Dennett 认为人类的信息传播至少有两条高速公路。（他认为还有更多的，不过和本次主题无关）第一条高速公路自然是基因高速公路。在这条高速公路上，基因信息被传播、分享、演进。而第二条，重要性完全不亚于前者的高速公路，则是模因 (Meme)。模因，按照他的定义，就是通过复制得到传播的文化物件。譬如说，每一个单词就是一个模因。不过单词是一种特别的模因，即可以发声的模因。和前者类似，在模因高速公路上，模因信息，也就是文化信息被传播、分享、演进。
模因高速公路因为基因进化出的一些特性而变得可能，但其的发展既非基因进化的目的，也不可以直接化约为基因进化。我个人觉得 Dennett 的观点可以用互联网的发明历程作为类比。互联网早期的发明有一个明确的目的，即物理联接区域不同、计算优势也各不相同的高性能主机，推动分享闲置的计算资源。因为总总非技术的原因，计算资源分享从来未曾大面积流行。而真正流行开来的，甚至可以说推动了早期互联网发展的功能，是没有人预料到的电子邮件技术。换言之，互联网的创生完全并非“为了”电子邮件的发明和使用，但是后者利用了前者的特性，并且一飞冲天，迅速流行开来。而之后经由电子邮件技术发展出来的新一代信息交流模式也不能够被化约成二进制数据物理互联的一种。同样的，模因进化和社会学习的发展也不可能是基因进化的“目的”，但是前者利用了后者发展出来的特性，开辟了一片全新的天地。
使得模因高速公路成为可能的特性至少包括 ：
（1） 延长的童年阶段增加了父母-子女亲密接触的时间。
（2） 印记，即动物会把注意力接种在第一个提供视觉，听觉或者触觉刺激的物体上并且跟随之的特性。
（3） 目光跟随，即一个人类个体（譬如子女）会跟随其他个体（譬如，甚至特别是父母）的目光的特性。这是一项只有人类才有的特性。有理论认为人类演化出来的十分特殊的巩膜使得目光跟随变得可能。
（4） 共同注意，即两个或者多个个体（特别是子女和其父母之间）可以自主或者经由刺激共享一个相同的参考点的特性。
（5） 选择性“轻信”，即子女天生会更加相信，甚至无条件地盲信自己的父母的特性。
（6） 代间信息传播。代间信息传播主要指代上一代（譬如父母）把文化信息传授给下一代（譬如子女）的特性。一种常见的代间信息传播就是教导行为。教导行为是一个非常复杂的概念，目前所知，只有人类可以进行这种行为。教导行为包括教导方（这里重要的主要是父母）能够转移被教导方（主要是子女）的注意力，指点他们有选择地关注和模仿，改正不正确的行为和想法，照顾被教导方的理解能力而放慢速度或者有选择地重复等等。即使在大猩猩身上，也没有发现教导行为。值得注意的是，共同注意的特性是教导行为的必要条件。
（7） 模因。
最后一项由基因进化形成的人类特性就是模因，也就是 Dennett 讨论的重点。如果继续以上文提到的单词作为例子，我们会发现模因和基因十分相似；
（1） 单词拥有清楚的演化/传承谱系。
（2） 单词拥有清楚的传播历史。
（3） 单词拥有相对清楚的身份。
除了上述的相似点以外，模因传播中得特性也和基因非常类似：
（1） 时常变异。
（2） 差异复制。
（3） 可能灭绝。
除了上述三点以外，还有一个，就 Dennett 认为，最为重要的相似点，即模因进化一样遵从于自然选择的定律。和我们所熟知的动物、植物甚至病毒们一样，模因不断地、快速地变异，并且被它们的环境所选择。模因所面对的自然选择中，人类的目的，常常成为一个十分重要的环境压力。换言之，模因面对的自然选择有些类似动物的驯化。在后者进化的过程中，人类的目的（比如说去除动物的“野性”，比如说倾向于一些特别的外貌特征），几乎是最重要的环境压力。
Dennett 认为模因的进化可能至少可以以三种模式描述，以人类的目的参与选择的程度排序。当然，在两个极端之间的任何一种组合都是可能的。Dennett 建议我们可以用造船来作为例子帮助理解。
第一种，是智能设计模式。Dennett 的意思当然不是指有一位神祗创造了一切，而是指有一些天才，完全从目的出发，依照少数的科学规律，直接凭空设计出了一条永不沉没的大船。虽然这样的天才未必曾经存在过，不过这种情况至少是可以想象的，并不完美的实际例子也可以找到。
第二种，是中间模式。即造船工有着相对明确的目的：要设计出一条不容易沉没的大船。但是他们却不知道如何做。于是他们无目的，或者有目的但是依然十分随意地拼凑和模仿生活中的物件，扔到海里，收集那些尚未沉没的物件，思考它们保持完好的原理，并且依着推测的原理复制物件，然后继续测试。
第三种，即完全随机模式。即甚至没有造船工，也没有目的。大家只是随机地把生活中的物件拼凑到一起，然后又因为一些意外的原因被投入海中。没回来的自然没有办法再加复制。而凡是能顺利回来的都无意识地加以有差异的复制，然后不断不断地盲目测试，直到在无数次沉没和意外之后，有一个文化物件居然能在海上航行无阻。
除了对自然选择定律的遵从以外，Dennett 认为模因进化还有两个和基因进化的相似点使得只有人类的文化信息可以得到长时间的传播和积累。和基因进化一样，模因进化可以增进个体的能力（包括智能），却完全不需要理解。认为能力必须依赖于理解，几乎是最为常见的一个文化观点：我们把下一代送入学校，就是因为我们相信要形成或者提高相关的能力，必须依赖于愈发深入的理解。譬如说，我们可能相信，要深入提高逻辑能力，我们必须要更加系统，更加深入地理解逻辑原理。但是在自然界中，许多能力完全不需要理解。以杜鹃鸟为例。众所周知，杜鹃鸟会在别家的鸟巢中下蛋，让其他冤大头替自己养育后代。在这个过程中，杜鹃鸟会一边下蛋，一边把别家鸟巢中的一个蛋推出巢外，或者干脆吃掉一个。为什么呢？实验发现，其他鸟类会核算鸟巢内鸟蛋的数量，杜鹃鸟这么做是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但是毫无疑问，杜鹃鸟并没有经验观察，抽象提炼，预测事件发展并且做出相应策略性决策的智力。它们甚至不能说拥有理解力。但是它们却拥有相应的，解决借巢生子问题的能力。无数这样里的例子证实了能力并不一定需要理解。类似的例子也可以在模因进化中发现。最好的例子就是语言学习。人类在最初学习语言时，往往并不理解每个单词的意义。这些单词只是在给定语言体系中通过学习和模仿容易被习得的音节。而即使完全不理解，这些音节也完全能够被接受，记忆，进而传播和使用。正是因为模因不依赖完全的理解，因而在完全不理解，部分理解甚至误解的情况下，模因也可以得到传播和累积。
同时，和基因类似，甚至说部分基因基因给予我们的特性，模因有非常强大的自我纠错机制。同样以单词为例。我们可以把一些无意义的发音“翻译”成可供理解素材，即音素 (Phoneme)，然后再组合成有一定（模糊）意义，可以传播的模因。正是因为这个能力，我们可以传播大量并无语言意义的声音，或者外国语言，并且或多或少保留其中的信息。类似的，我们也可以十分容易识别出字母顺序错乱，或者拼写错误的单词。因为模因强大的自我纠错功能，使得模因中的信息可以在传播中得到充分的保留。
Dennett 认为，正是因为模因上述的两个特性，即可以不依赖理解得到复制和传播，以及强大的自我纠错功能，使得模因可以得到不断传播、交换、保留和累积。和人类相比，大猩猩因为没有相关的纠错功能，大量的文化信息或者无法传播，或者经过少数几次传播就成为了完全无意义的信息。或许是因为这个缘故，大猩猩无法积累文化信息。
Dennett 以进一步阐发的两个核心论点作为总结。首先，模因仿佛就是一个 Java 程序，“一次编写，到处运行。”换言之，模因有一定的抽象性，使得模因的传播是“平台独立的”。譬如说，同个文化/语言系统中的个体并不需要考虑交谈对象的智力或者基因差异。无论是否有严重的智力或者基因差异，交谈一样能够传播模因，原因就是模因的传播不依赖理解，同时又具有极其强大的纠错功能。其次，我们不应该把基因进化和模因进化想象成一个“俄罗斯瓷娃娃”模型，即基因进化是内部的小娃娃，外面套上一个可有可无，相对独立的大娃娃。同样的，我们也不能把个体想象成首先是一个基因决定的，有智能的，生物组织，然后认为人类拥有了文化物件（譬如说衣服，武器等等）以后，进入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体系，好像人类一穿上衣服以后好像就突然不是生理上的人类，一下子变成了一个文化上的人类一样。相反，正如 Dennett 想要表达的，模因进化和基因进化共同塑造了人类多种多样的能力。它们互相依赖，又互相补充和影响。
最后是 Dennett 推荐的三本书：
Animal Traditions: Behavioural Inheritance in Evolution
By Eytan Avital & Eva Jablonka
http://www.amazon.com/Animal-Traditions-Behavioural-Inheritance-Evolution/dp/0521662737
http://pan.baidu.com/share/link?shareid=402266&uk=1275849367
Not by Genes Alone: How Culture Transformed Human Evolution
By Peter J. Richerson & Robert Boyd
http://www.amazon.com/Not-Genes-Alone-Transformed-Evolution/dp/0226712125
http://pan.baidu.com/share/link?shareid=402269&uk=1275849367
Darwinian Populations and Natural Selection
By Peter Godfrey-Smith
http://www.amazon.com/Darwinian-Populations-Natural-Selection-Godfrey-Smith/dp/0199596271
http://pan.baidu.com/share/link?shareid=402271&uk=1275849367